2009年2月3日 星期二

久瘏村,位於不知名土地上的不知名縣轄中,雖方位未明,然四鄰卻清楚可辨,東南西北歷歷數來,皆為富饒力強之區,一片繁華生態。若拿村莊和四周相較,即顯黯淡靜默的多。村裡居民性孤獨,大半誓不出村,更不與他地之人往來。如此般過了一段生活後,村民理所應當的忘了自己究竟身處何處,僅記得久瘏村這一詞兒,再經後代相傳,便連村名都不復記。但,忘了村名不就忘了生活的根嗎?非也。設想,當人一輩子生於斯死於斯,從不踏出村外一步,或者絕著點說,不認為有「村外」這地方的存在,那又何苦替自己腳踏的這塊土地命名。沒有相對位置的存在又哪來絕對位置可供指認。久瘏村這名號,也就這樣被村民給扔了。
  
祥子今天初成年,此在村中可謂大事一件,也是一大關卡。推因曉得,原來村裡流傳一俗,凡居民歷經年十八之際,皆會染上一種村裡特有的疾病,患者失心癲瘋,異常神智下終難逃困死。冀癒者,唯有服上村長所特調的藥帖方可。而帖藥的配方,也隨著村長的世襲交代下來,維持著村民的全健。據說,這藥方的出現,是歷代祖先顯靈指路,讓村長在夢覺中瞧見配方材料的,且藥效神奇,服用者不僅能安渡關卡,後半輩子在村莊的生活更可一路順遂。小心眼者獲知,必將這神藥視為斂財的好工具,但歷來村長可從不這麼缺德,只要是誰家孩兒滿十八,就大方抓藥調配,決不囉唆或藉此伸討過什麼。

祥子的娘也因此得到了藥,她小心翼翼捧碗於手,呼喚著祥子來喫。祥子聞聲,晃晃地走近門房,似乎病正要發了,眼前一片白,只聽見娘親糊糊的「祥子、祥子」的喊喚音,其他的話詞就都黏成一團,壓根兒辨不出來到底在說啥。門內,老婦見狀只更顯焦急,皺成團堆的臉龐看起來益加老蒼,只能繼續喚著祥子的名,引導祥子入房喝藥。咦!那大娘怎不直接牽著祥子進來喝藥呢?可不行。根據習俗,為了證明成年者是心甘情願喝下這碗藥,且也經過一番寒澈骨洗鍊,想喝,必得靠著自己一步步走近,別人萬萬幫不得。走不到,那就是沒緣分唄。

但自家門走了千百回怎會走不到,縱使矇眼慢行,摸著摸著也早可進房喫藥去了。難不成是祥子心裡有鬼,不想喫。可拿生命開鬧也太不成樣。其實,祥子不是不想喫,而是害怕喫。他想起孩提之際,對街黃大嬸姨的么兒黃權成年時,不知著了什麼魔似地不肯喫藥,還鼓吹鄰友們秉棄食這帖藥的規習,黃權旦誓的說:「這藥,全然沒啥好處,它只是斷化你的思緒,讓你願意一輩子安然處於村中。十八之際的渾沌,也並非攸關性命之厄,而是自我思想成長的必經,過了,人眼界即續著開了。」祥子當時年幼,談不上信或不信黃權之言,僅對此喧騰一時的事件留下印象,且據當時巷弄之言所述,黃權後來因為不服藥,死了。

死了的人,陽世還能復見嗎?這不矛盾至極。可祥子卻在成年的前幾天,見到了黃權,也勾起了回憶。那是夜,瀕晨。祥子不寐在莊裡閒晃時,忽瞥山前一人影閃過,不像村人裝扮,好奇之下便跟了過去。追近,發現那人衣著破爛,雖身穿多件衣物,卻件件殘損至極,看來不如一件袍子暖和。長髮蓄鬚,遮蓋了臉的大部,體格亦是柴瘦。唯一有光的,就是那眼睛,也是祥子認出黃權的重要標的,一對炯神異常的大眼,以前村裡的人都說這眼長的真好,真美。趕路上,黃權頓然停步,祥子亦止,靜了聽,原來黃權正在泣喃著:「開了眼有什麼好,村外的人我不認,村裡的人不認我,自身思潮僅能用在不斷地悔恨交錯之中,久瘏村的人依舊嗜藥如命,沒人願意醒。但到頭來究竟是我獨醒,或是獨醉,誰人能明。就連今日母親之忌,我亦僅能遠眺思懷,入門不得,難不成這大明悟卻只換來大不孝嗎。思潮,思潮之用何在,我只感單身孤絕啊」

這段話,真是黃權的肺腑心言,或氣憤語,祥子不底定,但卻覺有一定的道理在。祥子信了孩時所聞的黃權之言,藥是喫不得的。但也見了黃權今日之落魄悔喪,藥是不得不喫的。可如此,藥到底喫或不喫,還真苦惱也,為此祥子著實思量許久,生命和生活究竟孰為輕重。回神來,祥子已摸觸到門邊,腳踢上了門檻,無疑是尋到入房的路,接著大步一跨,雙手往前捧過了藥,篤定地悉數大口灌入。藥苦,心卻更苦。喝畢,祥子眼前的白,開始褪了下來,村裡的樣貌亦漸顯鮮明。就這樣,眼界開了。是吧?祥子。然可有人傷悲否?就為了又少了個人知曉久瘏村名號這事兒。